農業規模化是全球的趨勢,即使在規模化程度已經很高的美國仍然不斷進一步集中。小型家庭農場(年收入35萬美元以下)由于缺少政府政策支持,生存環境受到大農場和企業農場的擠壓,加之惡劣氣候、全球化競爭、貿易戰、舉債經營、科技取代等問題的影響被迫退出市場,也導致鄉村生態的破壞和逐年萎縮。失業的農場家庭被迫進入城市謀生,與城市失業不同的是,失業小農場主不僅被迫離開自己的家園,而且還丟掉了幾代人經營傳承的產業。
在過去的將近兩個世紀的時間里,里克曼(Rieckmann)家族在威斯康星州中部這片泥濘的土地上飼養奶牛收貨牛奶。如今瑪麗和約翰·里克曼(Mary and John Rieckmann)繼續經營著的這個農場有45頭奶牛,他們經歷了各種起起伏伏——干旱、洪水、牛奶供應過剩導致的價格暴跌。但是他們從來沒有陷入過現在這樣的危機。
里克曼家的債務有約30萬美元,收帳員正在追討他們的飼料賬單和他們為維持農場運轉而購買的二手拖拉機的還款。在一個低垂的農舍里住著瑪麗和他的丈夫約翰,以及7個孩子中的兩個。在貼滿黃色墻紙的廚房中,瑪麗說,現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難賺錢,更不用說償還債務了。里克曼家每售出100磅牛奶,可獲得16美元的收益,比六年前減少了40%。有幾周的時間,全部賣牛奶的錢都要用來支付每月2100美元的抵押貸款。兩名討賬人已經取得了農場的留置權。“當你走進了一個死胡同,你該怎么辦?” 說這話時她那古老的冰箱開始嗡嗡作響。79歲的瑪麗和80歲的約翰曾希望將農場留給他們55歲和50歲的兩個兒子,他們仍然與他們一起生活并經營著這個農場。現在,他們不再關注自己的遺產,而是關注這么度過這個星期。
貿易戰、惡劣氣候、全球化、舉債經營使小型農場遭受重創
至少在美國人的想象中,家庭農場仍然像節日賀卡上一樣存在:風景如畫的,繁榮廣闊,填充在大城市之間的廣袤土地上。但實際上農場已經經歷了幾代人的衰退,到2019年底到處都是受到重創的小型農場:貿易戰、與氣候變化有關的惡劣天氣、與全球化有關的商品價格暴跌、政治極化以及不再以筒倉和紅色畜舍定義而是以技術和規模效率定義的公司農業。這是幾十年來最嚴重的危機。從2018年7月到2019年6月,美國中西部地區的第12章農場破產率增長了12%; 西北地區增長了50%。數以萬計的人只是停止耕種,知道通過破產進行重組不會挽救他們。在2011年至2018年間,美國失去了100,000多個農場;僅在2017年至2018年之間,就有12,000個。
農場債務高達4,160億美元,創歷史新高。自2013年以來,每年有超過一半的農民虧錢,單今年的人均損失超過1,644美元。農業貸款違約率在繼續上升。
農場社區的自殺事件以驚人的頻率發生。農民并不是美國經濟中唯一被技術取代而流離失所的人,但是當他們失去工作時,他們還會被驅逐出他們的家園和他們世代相傳的土地。威斯康星州的奶農蘭迪·羅克爾(Randy Roecker)說:“當你感到自己正在失去曾祖父母留下的遺產時,這真是讓人感到沉重打擊。”財務困難迫使他賣掉了50頭奶牛。Roecker估計他每月損失高達30,000美元。
甚至大公司也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全球乳制品生產商迪恩食品公司(Dean Foods)向成千上萬的小農戶購買牛奶,該公司于 11月12日星期二申請破產,目前正在尋求出售,此舉可能進一步阻礙尋求牛奶銷路的農民。
單槍匹馬可能不再是務農的一種可選方式
農民們一直在談論迫在眉睫的災難,但是當前危機的持續時間和嚴重性表明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曾經是不可想象的可能性——獨立耕種不再是一種可行的生計。小型農場的定義是,那些年收入不超過35萬美元的農場,在2017年僅占糧食產量的四分之一,低于1991年的近一半。在乳制品行業,小型農場僅占產量的10%。小型農場的消失將進一步加劇美國農村的衰落,而美國數十年來一直在努力維持其經濟基礎。
內布拉斯加州養牛生產者,前州參議員艾爾·戴維斯(Al Davis)說:“農場和牧場家庭正面臨滅絕。” “如果我們失去了這種鄉村生活方式,那么我們實際上就失去了使這個國家變得偉大的很大一部分。”
一個完美的多因素風暴導致了最近的農業危機。在經歷了21世紀初的繁榮期之后,玉米,大豆,牛奶和肉類等商品的價格在2013年開始下跌。價格下跌的原因是顛覆了美國經濟的雙生力量:技術和全球化。技術使農場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有效率。但是規模經濟意味著,大部分收益都歸屬于建立了大農場的企業,而農民小戶則不得不將農場出售。1948年至2015年間美國有400萬個農場消失,但農場的總產量卻翻了一番還多。全球化使更多的農民進入國際農作物市場,大豆,玉米,牛肉和牛奶充斥市場,而供應增加則價格下降。美國農業局首席經濟學家約翰·牛頓(John Newton)表示,過去十年來,全球糧食產量增長了30%。如果這對養活地球是一件好事,但是它也減少了返回生產者的收益,生產者的成本不會隨價格而下降。
特朗普政府援助基本流向大農場而極少惠及小農場
唐納德·特朗普總統將再向受其貿易政策影響的農民提供160億美元的援助,以減輕他的美國農村地區支持者的經濟痛苦
特朗普總統的貿易戰無濟于事。在去年美國對包括鋼鐵和鋁在內的中國商品加征關稅之后,中國采取了反制措施,對從美國進口的農產品征收25%的關稅。然后,中國轉向巴西等其他國家來替代美國的大豆和玉米。愛荷華州第四代玉米和大豆種植者巴布·卡爾巴赫(Barb Kalbach)談到中國時說:“這是一個經過多年開發出的市場。” “總統為使我們的市場不穩定做出了不懈的努力。”她的大豆已經收割,正待在谷物升降機中,等著看是否會有中國買家盡管有關稅的情況下還會不會來購買。今年1至8月的農產品出口比去年同期下降了5%,即56億美元。特朗普政府向受貿易戰影響的農民提供160億美元的援助,但小農場們抱怨說,大部分的錢都流向了大型生產企業。根據美國農業局聯合會的數據,今年預計的880億美元農業收入中,約有40%將以聯邦援助和保險的形式出現。沒有援助的農業收入為550億美元,比去年下降了14%,僅為2013年的一半。
要么變大,要么退出
較小的農場發現適應這些變化特別困難,他們將這些變化歸咎于政府政策和缺乏反托拉斯執法。他們說,政府站在大農場的一邊,并且對是否支持小農場成功抱有矛盾。“要么變大,要么退出(Get big or get out)”尼克松時期的農業部長厄爾·布茨(Earl Butz)在1970年代曾對農民說出這句臭名昭著的話。特朗普總統下屬的農業部長桑尼·珀杜(Sonny Perdue)最近對此表示贊同。“在美國,大農場要變更大,小農場要退出,” 珀杜十月在威斯康星州舉行的世界乳制品博覽會上說。根據美國農業部的數據,1987年至2012年間,擁有2000英畝以上土地的農場數量幾乎翻了一番。在此期間,擁有200至999英畝土地的農場數量下降了44%。
許多美國小農通常以低于生產農作物的成本出售農作物。Rieckmann說:“這非常令人害怕,你每天都在努力工作,而且似乎每天都在掙扎。”
小農場普遍陷入經濟困難
價格如此之低,以至于像Rieckmanns這樣的農民都在試圖尋找其他方法來拿出錢來維持他們的農場運轉。但是像全國其他許多農村地區一樣,他們的弗里蒙特鎮經濟并不繁華。凱馬特(Kmart)和另一家百貨商店Shopko都于今年在瓦帕卡縣關閉,這使數十名工人失業。瑪麗·里克曼(Mary Rieckmann)將于1月滿80歲,找到了一份提供報紙的工作。家庭還開設了一個GoFundMe(籌集資助)帳戶。但是,在一個大霧的夜晚,瑪麗撞毀了她的汽車后,她的丈夫和兒子說服了她放棄了紙質路線。過去,這個家庭出售小牛來賺錢,但是約翰最近賣了兩只小牛,一只賣了20美元,另一只賣了30美元。兩年前,這些小牛每只可以賣300至400美元。
今年的大雨和不合季節的降雪也傷害了許多中西部農民。美國農業局聯合會首席經濟學家約翰·牛頓說,今年“是最重大的天氣事件之一。” 愛荷華州,內布拉斯加州和明尼蘇達州的部分地區今年遭受了創紀錄的洪災,密西西比河上游的雨雪比正常多了200%。異常的雨雪阻礙了1900萬英畝的種植,這是自美國農業部2007年開始測量以來的最高水平。相比之下,去年,由于天氣原因,受影響的種植面積僅為200萬英畝。
小農場運營者無法心理紓困,甚至走上絕路
來自愛荷華州的臨床心理學家,農民麥克·羅斯曼(Mike Rosmann)主要工作是幫助農民減少心理壓力。他說,今年春天,他每周接到7個電話,這些農民由于農場的經濟狀況而出現精神健康問題。一位打電話給羅斯曼的農民說,他正在考慮自殺,因為洪水摧毀了他已經收獲并存儲在谷物升降機中的玉米。由于他的作物已經收獲,因此既沒有農作物保險也沒有洪水保險。“一旦失去了這個農場,那就要自己承擔巨大的損失,”農村進步基金會的高級政策專家斯科特·馬洛(Scott Marlow)說,該基金會為有可能失去農場的農民提供熱線服務。約翰·漢森(John Hanson)在內布拉斯加州設有援助熱線,他說,今年他在午夜接到絕望農民的電話。
賓夕法尼亞州的一家小型奶農布倫達·科克倫(Brenda Cochran)說:“對我們來說,這真是太凄涼了,我認識的許多農民情況都差不多。”她說,她知道過去兩年中有9例自殺與低牛奶價格有關。“需要一個奇跡的發生來維持我們接下去的五年。” Farm Aid為面臨危機的農民開設了1-800熱線,去年該熱線的電話量比去年增加了109%。最新的農業法案將在五年內撥出5000萬美元,用于為陷入困境的農民提供行為健康支持。
消失中的不僅是農場而且是整個鄉村生態
美國農村地區幾十年來一直在萎縮,隨著農村制造業工作的消失以及人們遷往城市和郊區尋找工作,生態蕭條加劇了這種收縮。根據愛荷華州立大學(Iowa State University)經濟學家戴維·斯文森(David Swenson)整理的數據,在2008年至2017年期間,50,000人的中心城市的大都市區占所有新增就業和人口的99%。在中西部地區,2008年至2017年間有81%的鄉村人口減少,而在東北地區,同期有85%的鄉村在萎縮。
愛荷華州玉米和大豆農場主卡爾巴赫說,在她所居住的地區,有五個農場不同的家庭用來種養玉米農場不同的家庭用來種養玉米、大豆、干草、牛和豬。在過去的15年中,其他四個家庭放棄并搬走了。隨著農民將農場出售給更大的農場,依賴小農場的當地企業也頗受波及。Kalbachs購買農用化學品的地方現在在75英里之外。她所在縣唯一的藥房也于今年早些時候關閉。她的農機設備也無法維修。她說:“成千上萬的農民離開了土地,生意也跟著他們消失。”
建立社區的機構也是如此。根據國家教育統計中心的數據,2011年至2015年(有數據的最近一年)期間,農村地區約有4,400所學校關閉。相比之下,郊區在同一時期增加了大約4,000所學校。僅在威斯康星州的奶牛養殖集中區——威斯康星州中北部的安蒂戈學區今年就關閉了三所小學,自2018年以來已經關閉了44所學校。
“我曾經有很多鄰居,現在我幾乎沒有鄰居,”愛荷華州玉米和大豆農場主喬治·內羅爾說,他正試圖過渡到有機農業以維持生計。
隨著越來越多的農民選擇放棄,科克倫(Cochran)對賓夕法尼亞州農村社區的未來感到擔憂。鄰居農場計劃很快進行兩次拍賣。她購買設備的乳制品制冷供應業務正處于崩潰的邊緣。年輕人對周圍的經濟感到絕望,都想盡快離開。她說:“我認為這是對我們農村階級的大規模驅逐或滅絕。”
沒有什么可以扭轉這些農村地區的了。美國人越來越集中在一些大都市地區,到2040年,將有70%的美國人居住在15個州。美國家庭農場周圍的地區可能成為美國的下一個鬼城。美國家庭農場聯合會主席吉姆·古德曼(Jim Goodman)說:“我們必須考慮我們真正希望的美國鄉村的樣子。” “我們是否要把美麗鄉村廢棄,而讓很多大型農場去污染我們的地下水?”(大型農場,由于面積大,它們要處理的動物廢物更多,已發現污染地下水和空氣)。
政府支持政策的回滾或許是鄉村衰敗的主要原因
大多數家庭農場主似乎都同意導致困境的原因:政府政策。他們說,在“新政”實施后的幾年,政府為農民設定了價格底線,從根本上確保了他們獲得的農作物最低收入。但是政府從1970年代開始撤銷這項政策,現在全球市場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他們為農作物收貨的價格。大農場可以通過擴大規模來降低農作物的價格。
較小的農民警告說,沒有本地農民的國家會在食品供應鏈中造成問題。如果一家公司向整個地區提供所有牛奶或奶酪,那么當該工廠受到污染或一場暴風雨將使送貨出現問題,會發生什么呢?“這是一條極其脆弱的供應鏈,一旦失敗,它就會徹底失敗,”農村進步基金會的馬洛說。
家庭農場主說,將土地集中在一些大公司中類似于封建制度,而且這不美國。它還將任何可能從農業獲得的利潤轉移到遙遠的投資者手中,加劇了國家政治鴻溝和地緣經濟鴻溝。“有一個深切的理由令人深切關注,如果不是10個中型奶牛場獲得收入,然后這些收入被花在附近的鄉鎮上,而是用一個擁有大量利潤的投資者所擁有的大型農場代替,而這些利潤會流向紐約和芝加哥”,威斯康星大學法學院名譽教授彼得·卡斯滕森(Peter Carstensen)說。
農民們說,最好的解決方案是政府政策,應該遏制從農民那里購買食品的雜貨店和大型食品加工廠的合并。卡斯滕森說,現有的反托拉斯法將使政府能夠防止大型并購,避免出現農民出售農作物的地方更少、購買供應品更昂貴的現象,但是這些法律基本上沒有執行。今年早些時候,威斯康星州國會議員提出了一項立法,要求暫停大型食品和雜貨兼并。農民提倡在全國范圍內更好地執行反托拉斯法;十月,牧場主舉行了“阻止偷竊者集會”!為了敦促國會保護家庭農民免受壟斷力量的侵害,在佛蒙特州,奶農提起訴訟,指控一群奶粉購買者密謀降低奶粉價格。
當前市場上一類小型農場正在興旺發展——有機農場。這種農場產品可以獲得溢價,并可以在當地出售。2016年,有超過 14,000名獲得認證的有機農戶,比2011年增長了58%。但是轉型為有機農場的成本很高,對于像里克曼這樣的農民來說,他們已經背負了沉重的債務,所以這對他們并不是一個可選項。里克曼說,他們沒有得到政府的一分錢,因為這筆援助是向農田和牲畜最多的農場提供的。瑪麗·里克曼(Mary Rieckmann)說:“我有時會感到,他們試圖將我們從地圖上抹去。”